【曹光章】百年梦想——超越悲情与荣光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华民族陷入了一段屈辱和灾难的历史，也开始了一段谋求民族独立、国家富强的历程。在这一背景下，19世纪末西方的竞技体育运动传入中国。当时中国的一些有识之士，在“保种强国”的探索中，就已经注意到竞技运动所具有的强身、励志功能。1908年，《天津青年》杂志曾提出三个梦想：中国何时才能派一位选手参加奥运会？中国何时才能派一支队伍参加奥运会？中国何时才能举办奥运会？这便是中国奥运史上著名的“奥运三问”，被认为是第一次提出了中国的奥运梦想。1932年，刘长春作为唯一的中国运动员赴美国洛杉矶参加第10届奥运会，无功而返，“弱国无外交，弱国无体育”的浩叹持续了整整半个世纪。1984年许海峰在洛杉矶奥运会为中国获得第一块金牌，伴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以及外交环境的改变，中国的百年奥运梦一步步实现。

　　从1908年到2008年，这百年的奥运梦想，见证了中华民族的屈辱和灾难，也见证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一个多世纪以前，封闭的中国被西方列强叩开国门，在世界面前，通过“他人”发现了自己的落后和弱小；在2008年8月8日，开放的中国在各国媒体的一致赞誉中获得了重新的身份确认。但是，这绝不是百年奥运梦想所展现的中国梦想的全部内容，甚至不能成为最主要的内容。其更丰富深远的意义远远超越了悲情与荣光，中国重新确认的身份也绝不仅仅是自身的繁荣和富强。它还展现了中国文化在世界面前的自觉、自信、开放和宽容，展现了中国的全球价值观和世界梦想。

　　梁漱溟1919年曾撰文说：“试请大家举目四观，国人中除了仰脸的就是低头的，除了低头的就是仰脸的。再看一个人，除了仰脸的时候就是低头的时候，除了低头的时候，就是仰脸的时候。寻一个事事晓得不肯横行，与不受横行，实在不容易得。”这样的一种行为特点和精神风貌，正是中国人文化心理充满矛盾与犹疑的表现，是中国文化在矛盾和冲突中找不到方向，难以支撑现代化路径选择的表现。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始终在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的对立和冲突中选择和徘徊，由此导致的所谓“古今”问题、“东西”问题也成了百年来中国文化发展历程中无法跨越的障碍。中体西用与西体中用之争，激进主义、保守主义、自由主义的分野，科学论与玄学本体论的争论，始终没有解决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的问题。马克思主义指导的新民主主义文化和社会主义文化建设适应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和建国初期社会主义建设的需要，但是也没有真正实现文化的现代化转型。改革开放以来，80年代的启蒙主义、90年代的后现代主义、国学复兴，导致中国文化多样化、价值观多元化的复杂趋势，各种精英文化、大众文化、娱乐文化和通俗文化盛行，但主导文化和核心价值观的吸引力和影响力却日渐式微。

　　在社会转型时期，多样化的文化和多元化的价值观固然可以为现代化路径的选择提供丰富的可能性思路，但是，实践始终是文化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只有当一种发展模式越来越取得实践上的成功的时候，才可能在多样化的文化中形成主导文化，在多元化的价值观中形成核心价值观。经过20多年的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进入新世纪以来越来越显示出成熟、稳定的发展前景，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发展目标更加清晰。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创新取得重大进展，科学发展观、和谐社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等思想的提出获得理论界和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同，主导文化的吸引力和凝聚力日益增强。再加上日益壮大经济实力，中国的文化发展逐渐呈现出自觉和自信的心理状态。这种自觉和自信的心理状态就是认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想，相信不同于西方模式的中国现代化路径能够走向成功，因此，文化发展的主题不再是在各种思潮的争论中探索现代化道路，而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想的引导之下进行文化创新，推动文化的现代化转型。

　　正是这样一种文化心态，使得奥运会开幕式能够以一种创新的形式向世界自信地展现中国文化，并赢得世界对中国文化的尊重。在这样一种文化心态下，深厚的传统文化不再是历史的包袱和现代化之路上的障碍，而是中国现代文化发展的宝贵资源。在这样一种心态下，中国能够自信地向世界展现自己的独特价值观和世界梦想，以中国传统文化的整体主义价值观来弥补西方现代化模式中个人主义价值观的缺陷，以和谐世界的梦想来参与全球化时代的未来构建。

　　北京奥运会成功地向世界展现了中国的梦想，各国媒体也如中国希望的那样开始重新认识中国，甚至有许多媒体对中国的国力、文化软实力作出夸大其词的描述。但是，对于中国自身来说，应该清醒地认识到：2008年8月8日的中国和8月9日的中国并没有什么不同。中国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改变自身，一夜之间改变了的可能只是世界看待中国的眼光。中国要超越百年梦想的悲情，也应该超越百年梦想的荣光，在确立文化自信的同时，依然保持文化自觉。费孝通先生认为，文化自觉体现的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且对其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的认识。同时也是指生活在不同文化中的人，对自身文化有“自知之明”的基础上，了解其他文化及其与自身文化的关系。坚持这样的一种文化自觉必然使得中国的文化发展愈加自信、开放和宽容，从而使中国适应全球化时代的各种挑战和变化，并为人类应对这些挑战和变化作出积极贡献。